大雪中的守望

——读关中乡愁散文集《守望终南》有感

文/赵东科 

近日得到李亚军散文新作《守望终南》，隔天就遇到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雪。整整一天，漫天飞雪，洋洋洒洒，像极了书中的文字。一个沁入土壤，一个嵌入人心，雪花与乡愁就这样融在了一起。

这是一本通俗又清新的小书。6个篇章，约60篇短文，适合随手一翻。写的都是抬眼可见的南山下，曾经发生或正在发生的小事情，没有小说般的跌宕，也不像哲学那样晦涩，更不像短视频般即时即乐，却有着独特的魅力。带着旧日子的影子却不陌生，有着中年人的思考却不说教，不经意间如闻老酒，家长里短若沐春风。

窗外落雪纷纷，天地间变得更美。屋内的一个角落，我轻翻着书。哗啦的翻书声，勾起蛐蛐儿的叫声，啾啾，唧唧，吱吱，声音越来越大，大得如同置身街道上的老碗会，或者忙罢会前的集市上。吸溜声、吆喝声，车马声、叫骂声，说东道西、讨价还价，夹杂在一起，把我拉入他的童年乡村。

那时的农村，到处有古老的皂荚树、诱人的槐花香、惹人的白杨絮。金黄的麦田一垅接着一垅，知了的鸣叫一声接着一声。老院子里总有拉不完的风箱声，街道上总有谝不完的闲传。顶着神的二姑婆，瘦小却乐于帮人的从虎大妈……此刻，他们一一从字里行间走出，徐徐浮现在我的眼前。90后的我，在这些文字的引导下，重新打量终南山下的家乡，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很美好，生活原来自带诗意。

从上世纪80年代起，农村人开始大规模离开土地。或是赶着马车从城里拉粪，或是开着拖拉机给城里送砖，或是挥汗在建筑工地上出力，或是低头在劳务市场上等工。他们像生命力顽强的巴根草，借着一丁点的机会，使出浑身的气力，在城市的水泥地上一节一节延伸。挤在仅可容身的小床上，很难有四仰八叉睡地在自家大炕上的舒服，梦里想的都是如何让孩子们过上城里人的日子。

那一茬的孩子仍在以天地为乐，可以下河捉鱼、上树掏鸟，可以骑个苞谷秆当马、拉满弹弓射天。物质条件的贫乏，没有限制孩子的想象，鲜活的好奇心和动手能力，他们能创造出很多新鲜的玩意儿。幸运的是，他们的天赋没有在小天地里枯竭，长大后有机会在更多事情上磨练，在时代的大潮里不断迭代成长。只是，汪洋大海里，很多人曾晕头转向，一路上连滚带爬。就这样被裹挟着，走出了属于他们的几十年。

如今，转过头来才发现，“我家后院的墙外有几个大涝池，用于蓄集村里的雨水。涝池满了的时候，可以通过小渠流向附近的小河。小河通向大河，大河又通向老河，老河流入渭河，渭河汇入黄河。从理论上讲，我家门口的水，通过这些沟渠河道就能通向大海。”虽然有些后知知觉，看过远方的山水，这样的认知就更显实在。

时代提供了机会，也带来考验。关中道上的农村，已经不是旧时光里的样子。从土地承包到户，再到集中连片，很多人已经不种庄稼了。打工的村民直接住在城里，留守的孩子纷纷到镇上读书，村里剩下的是为数不多的老人。城郊拆迁了不少村子，高速路通到了村口，高楼盖到了路边。一夜之间，村子没了，很多事情都变了。大家一边享受着成果，一边感念着失去。失去的不全是美好的，但失去总带着难以割舍的感觉；正在到来的将会更好，但更好还需慢慢调适。龙腾而起的这一代人，需要向前奔的激情，也需要向后看的抚慰。

乡愁是人类共有的情感，每个人都有转身回望的时刻。在城里工作生活了35年，离开岗位后，看着不远处的南山，作者经常回望乡村，回望童年，也在回望几十年来，包括自身在内的所有变化。他以在场者的视角，生动再现记忆里的生活小事，从细小处折射发生在关中道上的新变化，“反映了一个难忘的时代”（著名文学评论家阎纲老师语）。

岁月回甘，内心常安。再粗糙的日子，经过岁月的发酵，也能酿出甘甜。汗水没有滴在自留地上，浇开的花朵同样灿烂。再难的事情过去了，都会成为有益的经验，带给我们自信和力量。他把这样的感觉融到文字里，告诉同龄人，天不负人，所有的付出都有收获；也在劝慰后来者，生活不卷，你又何必焦虑。

一切还在路上。无论回看自己的家乡，还是追看别人的童年，往后看，原来都是为了更好地向前走。那些大步流星远去的日子，有生活的积累，是生命的沉淀。继续前行的路上，不经意地瞥一眼后视镜，看到来路可见，一路有伴，前行的心会更加安然。

老井、老树、老院子，麻食、搅团、老鸹撒，捎话、串门、走亲戚，这些零碎小事勾勒出的乡村生活，真有点像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。通过清浅的文字，一篇又一篇，带着青草香、烟火气的旧时光，汩汩流进我的心里，让它变得更加平静，更加纯净。

良久，掩卷抬头，收拢心思时，发现雪后的大地一片洁白，如同我翻开的书页。我忽然想到，白雪之下，有终南山的万千沟壑，有黄土地的富饶生机。那么，通过雪白书页上的文字，我又能守望什么？